意识界-月满线-盲
本文停滞73 天前,若信息有误,请联系原作者。

“你的右眼要有一段时间离不开纱布了。”

充斥了消毒水气息的诊室里,月满端闭着眼睛,端坐在检查区的门诊床上,她的主治医生正拿了药给她的眼睛进行包扎。一层层算不上轻薄的纱布将她那只看上去灰暗的右眼覆盖上,纱布上洒了淡白色的药粉,贴在眼睛上时能带来一阵清凉感,顺着她尚未完全闭上眼睛而留出来的缝隙进入了眼底的伤口,又顺着伤口席卷了神经。

冰冰凉凉的感觉,居然有点舒服,真是神奇。

月满半睁开左眼,隐隐约约的看到医生的手已经从她的脑后抽了回来,随后就是耳边的声音。

“好了,记得每天都要换一次药。”

“嗯。”

她应了一声,将眼睛完全睁开,从门诊床上下来,随着她的主治医生回到诊问区。她的主治医生已经重新坐回了那台老旧的电脑前,一双爬了厚茧的手开始在键盘上快速的跳动,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。

月满粗略扫视了一眼,哪怕她就算再不精通电脑也能透过画面看出来,这台电脑是早该在前几年就被淘汰掉的那一款。

这里是市中心最大医院,来往的病人很多,挣的钱也并不少,却连台好的电脑都不愿意给医生们换。月满暗暗腹诽着,在心底嗤笑了一声,面上却不显,乖巧的同医生道了谢,拿着递过来的药和诊断书直接离开了医院。

室外并不如医院内部凉爽,月满前脚才刚跨出大门,空气中弥漫的热气就迫不及待的涌上来,将她从头到脚裹挟的彻彻底底,让她一瞬间就恍如坠入了蒸锅里面。

街上又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,似乎都是趁着暑期出来到处游玩的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怒哀乐的不同表情,又是一样的吵吵闹闹,将本就不大的人行道塞得满满当当,在热浪中增添上些许躁动。

月满皱了皱眉头,拉起挂在脖子上的耳机,用厚重的耳罩罩住自己的双耳,与外界的声响隔绝开,只余下几声细碎的私语。

她真的很讨厌眼前这些无论做什么,说什么,都要报以浮夸的动作和表情的“怪物”。它们衣着光鲜亮丽的“糖纸”,里面填充的反而是腐烂的内脏,散发出将死之人的气味。

它们的心脏是黑色的,是盲的。

而她与它们是不同的,她仅仅是眼盲。她的心是清明的,因而她可以窥探见自己的有限。

人都是有限度的,能做到的,能说出的,都有一条无形的线拘禁住其上限,超出了上限的,都会被强制性的化为无用的碎片,和风一起散落进空气中,消失不见。

想要突破限度的前提,就是要认清自己的有限。

月满抬起手,用指尖碰了碰覆盖在右眼上的纱布——她站在这里发愣,眼睛上还蒙着纱布,已经变成别人路过时候的焦点,已经有好些人冲她投来了打量的疑惑目光,眼神热烈的宛如在看什么珍惜物种。

这样的眼神,她没蒙上纱布,还在上学之前,也从她身边同学们的眼睛中看过。

“月满。”

在她准备开始用她常用的发散式思维进行胡思乱想的时候,一道身影站定在她面前,为她挡下外界好奇的视线。这道身影带给她的安心程度,并不亚于耳机替她遮住空气中无用又聒噪的喧嚣。

“啊…蝶羽。”

她回过神来,伸出手,抓住了蝶羽的手腕。

月满其实并没有听见蝶羽的呼唤,耳机也同样把蝶羽的声音也拒绝了,但蝶羽身上有月满所谙熟的味道,所以月满总能感知到蝶羽的出现。

“你又戴上耳机了啊。”蝶羽看到月满脑袋两侧闪烁着。金属光泽的耳机,长长的叹了口气,探出自己冰凉的手指,轻轻地点在耳机头带上,推了下去,让其又一次落回在月满颈间。

周边无声的环境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,包含着蝶羽清晰起来的声音一起往月满耳朵里钻。

她说——

“说过很多回了,你这样在马路上是很危险的。”

“我知道,但是…”月满抓着蝶羽手腕的手往下滑,扯住了蝶羽的手指,自然而然的与她十指相扣,“我不会有事的。”

“你啊…”蝶羽不赞同地用指尖挠挠月满的手背,却最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而是转向向另外一件事,“检查结果是什么,我看你用纱布蒙上眼睛了,为什么啊?”

“嗯,医生说是很罕见的眼疾,随时都有失明的可能性。为了防止感染,这段时间都要用纱布蒙着眼睛。”月满歪着头,回想一下医生对她说过的话,然后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蝶羽,语气平静的像在陈述一件陌生人的事。

“那…”蝶羽欲言又止。

月满明白她想要说什么,无所谓的笑了笑,“我就不去学校了,我眼睛这个状态,连医生都说要少看电子设备和书本呢。”

“更何况,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们…”

——更不想脱离自己的保护圈。

她并不清楚蝶羽听没听出来自己的未尽之词,因为蝶羽依旧和她牵着手,若无其事的走在回家的小路上,她也能听见蝶羽轻飘飘的回答。

“那我去给你办理休学。”蝶羽抓紧了月满的手。

蝶羽的手冰冰凉凉的,和医生给的药粉一样的触感,同样让月满觉得很舒服。

她抬头,寻找起从树叶间落下来的阳光。这一片的树木都有着茂盛的枝叶,在地面上呈现出了大片大片的树荫,几乎覆盖了从医院到家的整个路段。她们俩走在这些树荫下,在盛夏中显得很是安逸。

“不用太担心我的,我没有事的。”

沉默半晌,月满才再度开口。她的声音很轻,轻的让蝶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。

“家里有泠砂,我还可以天天去医院陪护云眠。”

“这些事情会让我很舒服,因为不用去面对外界的人,所以我不会有事的。”

是的,不会有事的。

她只要离那些人远一点,再远一点,蜷缩在自己小小的舒适圈中,就不会被那些盲目的怪物同化,更不会因为他们而限制自己的习惯。

家永远都是她的糖果屋,充盈着甜美的气息,让她不舍,也不愿意离开。

蝶羽没有再回答她,应该没有听见,亦或者是知道她心中所想,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她。

她们俩为此还吵过架,很多次,每次都很凶。

荫间小路上有风,带着点树木花草被阳光炙烤后散发出来的独特想起。俩人都很喜欢这个味道,这是夏天的味道。

周围的环境也很好,哪怕俩人不说话,也可以欣赏着沿路的风光。

可为什么不说话呢?月满有些想不明白,她和蝶羽之间不应该没有话讲才对。蝶羽今天的表现也很奇怪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隐瞒着她。

还好,周围都是她们所喜欢的事物。有着喜欢的东西存在,再漫长的路途也会变得短暂,就像眼前的这条路,从医院到家门口,也不过是一转眼间的问题。

她们在家门口站住脚——这是一栋小别墅,自带一个面积不大的花园,被四个人划分出来不同的区域,种了不同种的植物。因为这些植物的花期不同,所以一年四季都是比较热闹的,尤其是春夏。

泠砂有好几次感慨她们的眼光独到,在这里刚被开发出来,还没有被看好时就预定了这块地皮的明智选择。

毕竟这附近已然成为了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。

月满一边怀念着以前,一边松开了牵着蝶羽的手,甩了甩袖子,将一把柄有雕花的铜铸钥匙抽了出来,对准锁孔戳了进去,并向左轻轻转动。

门锁发出了咔嗒的脆响,与其一同响起的,还有被甩在背后的蝶羽的声音。

“可是,月满。”

“你总有一天要接…”

“为什么?!”

月满匆忙打断了蝶羽的话,她忽如其来的恐慌让她甚至等不到蝶羽说完这句话。她扭过头去看她身后神情复杂的蝶羽,眼眶泛起了一圈红。

“你想说什么?你是不是想说你们会不在?!”

可是你们为什么会不在?为什么?!为什么会消失?”

“是嫌弃我吗是讨厌我吗是觉得我烦人吗?你们为什么要消失?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们一言不发的消失?”

“这样不就是抛弃我吗?!”

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!!”

她不停的,疯狂的质问站在她面前,神色不明的蝶羽。每一句话,都是她歇斯底里吼出来的,话语里夹杂着悲伤的,不解的,无措的绝望。身体被突如其来的难过击中,肌肉剧烈收缩,带来了她无法控制,也不能控制的肌肉痉挛。

此时此刻的她,就像一只被人遗弃在雨夜里的家猫,失去了全部的生存能力,能做到也只有蜷缩在纸箱子中,用微弱的呜咽声妄图唤醒面前的人的怜悯之心。

“月满…”蝶羽站在原地,并没有因为月满的声嘶力竭而收回自己的话,她仅仅是注视着浑身发抖的月满,“你还能,看清自己的有限吗?”

“你应该知道,你的挽留已经到了极限。”

到了极限?

月满被蝶羽出乎意料的问题问愣了,她仍旧在打颤,但大部分的应激反应已经在瞬间消退。

“为什么…会达到极限?你…你们…注定要走吗?”

“为什么啊!”

她紧紧的追问着,仿佛下一秒,蝶羽就会凭空消失,不再给她任何提问的时机。

然而,眼下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情况好多少。蝶羽面对她一次又一次的追问,摇摇头,往后退了半步,又伸出手将月满颈间的耳机抬起,为她戴好。

月满一直都很怕吵闹,于是她就给月满买了这个厚实的降噪耳机,不仅可以帮助月满屏蔽掉外界的喧嚣,还可以听歌,让月满平复心情。没想到,现在的最终告别,这个耳机也派上了用处。

耳机戴上的一刹那,周围的声音便立刻消退下去。

“蝶羽…?”月满不解蝶羽的行为,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涌上了心头,拉扯她往未知的,巨大的恐惧中坠去。

“我不希望你一直困在我们给予你的温室中,那是座囹圄。”

“我,我们都希望你能跨出你画给自己的牢笼。”

蝶羽温柔的从月满耳边抽出手,顺着月满脸颊的弧度,一点点上移。

明明牵了一路,但是蝶羽的手还是冰冷。

月满听不见蝶羽的声音,她只能看到蝶羽在她面前上演的一出单人哑剧。

“蝶羽…你在说什么…?”

“没什么…”

冰冷的手掌覆盖住月满的双眼,她的动作轻柔,很注意的没有挤压到右眼她的纱布。

“看不见总比彷徨强啊。”

她自顾自地似是感慨了一声,另一只手从月满身侧穿过去,抚摸在她的脊梁上,把她推向自己怀里,再将手上移到头顶,熟稔地搓揉着月满的头发。

月满猝不及防,没有及时的刹住车,被蝶羽的胸膛撞了一下,有些吃痛的呼出声来。

“蝶羽?疼…你为什么…”

痛感与眼前的冰冷促使她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安定,疑问与不甘在心底冒头,强烈到几乎要吞噬掉她。她探出指尖,想要扯住蝶羽的衣袖,妄图靠着这股力让蝶羽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拽下来,但她的指尖却只探到一场空,空气流过指缝,无声的嘲笑她。

月满僵住了,她感受得到蝶羽的存在,却在刚刚触到一场空——她的触摸已然无法确定她面前的蝶羽是否存在,唯一能靠触感确定的是眼睛上实实在在的,不属于纱布与空气的,冰冷的异物感。

“蝶羽…你还在吗…?”她小心翼翼的询问着。

无人应答。

这在她的意料之内,毕竟耳机依旧隔绝着外界的信息——那些曾被她认为是噪音如今想要听见的,曾厌恶的,反感的,不愿也不想去听的,全部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。

她反而是想起了失去前,蝶羽的那句,反问。

“还能再看清的自己的有限吗?”

她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化为了对她自己的质问,质问着宛若盲人的自己。

她害怕,害怕那些心盲的人——呆滞的瞳孔,浮夸的动作和表情,学着小老鼠一样抱团排挤别人,庸庸碌碌地奔波在天空下,不知所归。

可不知所归的同样也有自己,不愿接受现实,不愿接受去迈出自己囚禁自己的笼子,甚至妄图忘记一些,靠着自己的单薄的限度去挽留本就不可能挽留下来的人。

是啊,她也早就看不清自己了。

月满闭上眼,身体中忽然如潮水般涌上来无形又巨大的疲倦感,正将她一点点吃掉——这些疲倦是从乱糟糟的梦中延续到现实的,夏天太热,屋子里也是闷热感,她睡不好,就会做一夜她并不会记住的混乱的梦。

耳机似乎又被人摘了下去,被猛然灌了一耳朵清脆的鸟雀声,是那种早上独有的,来自大自然的早安问候。月满躺在床上,眼睛直愣愣的瞪了一会天花板,才慢慢反应过来,她仅仅是做了个梦。

窗外的天是铅灰色的,看起来要下雨。向外延伸了几厘米的窗沿上推着一群避雨的麻雀,正叽叽喳喳的聊天。屋内也是灰白色的性冷淡风装修,在阴天下显得灰暗和死寂。

昨晚睡前她忘记戴上耳机了,不过,她也没有在家戴耳机的习惯——她向来是一个对外不对内的人——大概是她的睡姿实在是糟糕,右耳朵被压痛了,用手揉时还有点发热的感觉。

又抬眼看了下时间,钟面的分针刚压过时针,稳稳的停在数字九上——八点四十五分,学校的第二课都快下课了。

可她…并不用去学校,并不在乎。

她坐在床边,脚尖稍稍触着冰冷的实木地板,很久也没有动弹。屋子内静悄悄的,再也不会有人来敲她的房门,喊她起床吃早饭了。

梦里的场景在死寂中由月满从记忆深处翻出水面,一幕幕在眼前交替放映着。

她不明白,为什么她们总是要先她一步离去。

她又为什么要去接触新事物。

“可…可我就是想要让你们留下来,又能怎么办啊。”

像是发泄一般,她重重的吐出这句充满怨气的话,眼眶有些发涩。

外窗沿上的麻雀此时只剩下一只还蹲坐在角落,目视前方,看起来似乎是在发呆,而其余的不知为何都飞散在空中,各奔东西。

月满抬手,摁了摁眼角,起身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,跌跌撞撞地拐去客厅。

客厅与卧室不同,走了更为简洁的纯白风格,更能被所有人接受。因为太过整洁,所以便能一眼瞥见钉在天花板上的粗麻绳,正晃晃悠悠的垂下来一端,在月满眼前晃来晃去。

她看见那条麻绳有些恍惚,已经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钉在那里的。她伸出手,麻绳便宛若一条温驯小蛇,顺从的缠上月满的手腕上。月满像安抚孩子般拍了拍它,将手从中抽出来,抓住末端,把它系在整条绳的中间——她在系一个绳圈。

矮板凳早在不知何时就推到了绳圈的前方,不需要她再额外寻找。

玻璃窗外的天依旧阴沉,只有边角的云层能少量透出几丝光线,在周围呈现出一种过饱和的灰色,这让月满想起她还在孤儿院的时候,院长妈妈从临期超市中带回来的廉价巧克力糖果,糖果盒上就绘有过饱和的图画。

真的…很怀念呢——月满双手扯过麻绳,借助麻绳的力站到了矮板凳上。

粗糙的麻绳摩擦过她的头发,抵住她柔软的咽喉。

她想起来更多以前的事情了。

空气里有潮湿而又沉重的泥土气息,这个味道太沉重了。压得月满近乎窒息。双手不停撕扯麻绳边缘,想要把自己从沉重的空气里解救下来。她的足尖太过绷紧,以至于连矮板凳都承受不住,跌倒在了一边。于是,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下沉,用麻绳扼住她的气管与声带。

眼前环境一阵阵发黑,到最后竟是什么也看不见了,就连那些混有噪点的黑色也不复存在。

她只剩下耳边叽叽喳喳的,清脆的,欢快的鸟雀声。

——天晴了。

故事,就此完结
暂无评论

发送评论 编辑评论


|´・ω・)ノ
ヾ(≧∇≦*)ゝ
(☆ω☆)
(╯‵□′)╯︵┴─┴
 ̄﹃ ̄
(/ω\)
∠( ᐛ 」∠)_
(๑•̀ㅁ•́ฅ)
→_→
୧(๑•̀⌄•́๑)૭
٩(ˊᗜˋ*)و
(ノ°ο°)ノ
(´இ皿இ`)
⌇●﹏●⌇
(ฅ´ω`ฅ)
(╯°A°)╯︵○○○
φ( ̄∇ ̄o)
ヾ(´・ ・`。)ノ"
( ง ᵒ̌皿ᵒ̌)ง⁼³₌₃
(ó﹏ò。)
Σ(っ °Д °;)っ
( ,,´・ω・)ノ"(´っω・`。)
╮(╯▽╰)╭
o(*////▽////*)q
>﹏<
( ๑´•ω•) "(ㆆᴗㆆ)
😂
😀
😅
😊
🙂
🙃
😌
😍
😘
😜
😝
😏
😒
🙄
😳
😡
😔
😫
😱
😭
💩
👻
🙌
🖕
👍
👫
👬
👭
🌚
🌝
🙈
💊
😶
🙏
🍦
🍉
😣
Source: github.com/k4yt3x/flowerhd
颜文字
Emoji
小恐龙
花!
元旦
快乐